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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船人生
朱英富,1941年生于上海,浙江宁波人。1958年考入交通大学船舶制造系,1963年本科毕业,1966年研究生毕业。毕业后分配至第六机械工业部第七研究院第七○一研究所工作。1982年至1984年在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船舶与海洋工程系做访问学者,从事船舶流体动力学方面的研究工作。先后担任701所研究室主任、副所长、所长等职。担任过多型舰船工程总设计师,主持设计了包括赴索马里海域执行国际护航任务的武汉舰、海口舰等在内的多型军舰。担任2012年9月25日正式入列的中国第一艘航空母舰“辽宁”舰的总设计师。2011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访谈中,朱英富畅谈了他在交大的学习生活和师友,还有他一生钟爱的舰船工作。谦逊朴素的话语中,有对自己的审视,有对后辈学子的期望,更有对舰船这个他充满深情的专业的期待,对祖国强盛的信念。
口述:朱英富
采访:姜玉平、漆姚敏、刘岸冰、陈晓轩
时间:2012年7月3日
地点:中国船舶重工集团第七○一研究所(湖北武汉)
记录:陈晓轩
编者:漆姚敏
结缘交大:爱船爱海
我当年为什么选交大?为什么选造船?其实我高中毕业考大学的时候没什么明确的选择,而且当时我家里条件比较差,不一定非要上大学的,高中毕业时我母亲都帮我联系好了去做钳工学徒的。不过,我去高考,父母也蛮支持,说你想考就去考吧。我原来打算考大连海运学院,读驾驶系。有这个愿望,是因为我生长在上海,从小就看着黄浦江的船,小时候去老家宁波也坐过船,因此,我从小就对航海有兴趣,很朴素的兴趣。但是,我母亲说你要考大学就考在上海吧,出去负担重。家里条件差,我没有坚持去外地。我在招生手册里看到交大有个造船系,填志愿就填了交大。之后,就考进了交大,在交大学了五年。
五年以后要毕业了,因为家里条件差,我想参加工作,工作以后可以改善家里条件嘛。这时我的老师们,还有我的同班同学,我小班里的一些学生干部,动员我考研究生,当时我成绩还不错,成绩单上写我“一贯优秀”的啊。但是,我是不想考的,真的不想考,想工作。加上那是大学五年级上学期结束(我们是五年制的),五年级下学期准备做毕业设计的时候,我们毕业班准备利用春节假期到青岛去实习,我很羡慕啊,非常想去。我就一直跟老师说我不愿意考。老师却一定要我考。那就考吧。马上就复习、准备,春节也没有好好休息。结果就考上了,又在交大读了三年研究生。
校园生活大写意
我是1958年进交大,那时一年级放在民晏路交大分部。一进来,我们造船系搞了一个改革叫“单科独进”,先搞体育,集中一段时间把一年的体育课都上完,于是我们造船系天天上体育课,上了两个礼拜,天天在操场上跑步。我那时是小不点,1500米是跑不下来的,人家都通过测试了,我过不了,所以拖后腿了。最后我是怎样过的呢?没办法,就让一个人拿着一个秒表陪我一起跑,最后我们俩一起到,一看秒表,合格了。上完体育后,上数学,整天上数学,一天到晚上数学,要一口气把数学学完,就这样搞单科独进。这当中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数学课上了一半时,我们要到南汇县去搞支农,全队人马走着去。因为我年纪小身体弱,走到半路大家照顾我,不要我走了,让坐船从水路走。结果,我们在上海的芦苇荡迷了路,后来又下雨,人浑身湿透,脚都不会动弹了。在分部的时候,我们还大炼钢铁,还打麻雀,灭四害,爬到屋顶咚咚咚敲鼓驱赶麻雀,反正大跃进的一些新鲜东西都赶上了。不过呢,当时还没太影响教学,整体教学还算正常的吧。就是我们一系搞了个单科独进,这个新方法,看来是不行的,也就搞了半年吧。
到两年级我们就回到徐汇本部来了,开始上课以后就恢复正常了。本科一、二、三年级我们是不分专业的,到四年级,交大造船系调整,设立了流体、结构、水上、水下等专业,其中新的专业有水面舰艇专业和潜艇专业,我被分到潜艇专业。读研究生时,杨槱先生成了我的导师。我又从“水下”上来,跟着杨槱先生学“水上”了,主要是搞耐波性,这方面的研究工作干了三年。当年招考研究生是第一次实行全国统招,要求很严。研究生科的老师说,我们招生原则是宁缺毋滥,当年全校共招到9个,造船系就招了7个,交大考进来3个,北大2个,清华2个。对研究生的要求也比较高,有一些规定,比如:第一,研究生学习期间不许谈恋爱;第二,如果你参加本科生某一课程的学习,你考四分就等于三分,要求你要比人家高一档……还有其它一些规定。我们下一届有一个女生,进来的时候已经谈恋爱了,对象也是本系的,结果他们就是硬碰硬,三年期间两个人没有出去约会,叫冻结关系,挺有意思的。当然学校对我们是很重视的,专门派了个指导员给我们,给我们的待遇也相当于教师待遇,比如说,交大老图书馆的二楼教师阅览室,我们也可以去用;吃饭呢,我们也可以到教工食堂去吃。
那个时候做研究生跟现在还不一样,第一届研究生到底怎么弄啊?刚开始都在摸索的过程中,老师带着学生一起摸索。我们与导师的接触相对比较多,隔段时间就要跟导师汇报一下。那时候,一个导师手下才一、两个学生,人少,接触多。等到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没人管分配,我们就待在学校里等着。等了一年多吧,到1968年2月份才分到701所来。
大学学习:扎实的基础,优良的师资。
交大的基础教学非常扎实,学校特别强调要抓基础学习、抓功底学习,学习风气很浓的。我们当时的教务长强调交大老传统,在这方面抓得很好。我们是学造船,可基础也学得很多啊,数学、力学的门数很多。我们当时说有没有必要学那么多啊,但是现在看来这些基础还是有用的,你看从我们造船系出来的,数理方面还是比较扎实的。并且,虽然多学的基础知识不一定马上能应用,但是有了这些根底以后,碰到新的问题、学习新的知识,容易吸收,所以说,交大的毕业生在工作中适应性比较强,这个我们是有体会的。
交大老传统是真不错,这个传统好在它不是教条式说理,它是让你在这个环境里熏陶以后很自觉地学习。我在交大读书的体会是,交大的校风、教学体制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客观上不管你是怎样一个人,进去以后学习的自觉性、能力的提升是很明显的。虽然我不是一个非常用功的人,像我的成绩大表上写的“刻苦钻研精神还不强”,但是交大的校风和教学体制对我能力的培养,个人的体会是比较深的。我听说现在有些学生考大学的时候很卖力,到学校里学得比较松,跟我们在校时的情况不太一样了。
交大的数学、物理老师都是非常强的,他们一讲课,我们在课堂里基本上就消化了大部分,所以像我们学习并不是用功得不得了,就是听课、再复习一下、作业一做,成绩就好了。不听课,光看书,可能学不了这么好,所以说交大师资力量非常好。我记得力学教授为我们讲流体力学,他讲课挺风趣的,一上来就讲了几个例子:猫从楼上摔下来会不会摔死?冬天为什么不冻鼻子冻耳朵?这都是流体力学问题。第一课一上来就讲这个东西,我们本来对这门课程挺敬畏的,他才讲两三句话,大家就放松了。他空手来上课,什么东西不带,讲得非常好,学生学得也轻松。
1982年我到美国加州大学学习,应该说我们交大在流体和结构方面跟他们比,也不见得比我们强到哪里去,所以说交大造船系当时水平应该还是不错的。我们出去跟外面的学生一交流,他们理论方面还不一定比我们强,这点是有自信的。当然国外的研究设施比我们强,有些研究方法,特别是当时的计算机应用水平比我们先进。但就个人的研究水平看下来,我觉得呢,我们是不差的。交大造船系成立的时候可以说是把当时全国很多精英都集中到这里了,我们很有幸遇到那么多好的老师,真是难得。说老实话,再差的学生训也把他训好了。
我从1968年到武汉701所,一直到现在,40多年,就是从一个小技术员一点点这么过来的。刚来时还在“文革”阶段,工作并不饱满,就利用机会多学习些工程设计知识。到1990年代以后工作就比较饱满了,那时到现在国家经济也好了,工业也在快速发展,各种高端科技应运而生。我在所里有幸从一个技术员做起,后来呢,担任过三个型号的总设计师。第一次是搞一个护卫舰,是出口泰国的,那是1989年的事,因为是第一次做总师,实际上是边学习边做,好多老同志还做我的副手嘞,我也一直向他们学习。到1995年,我当了一型驱逐舰的总设计师,就是现在大家都看到报道的中华神盾舰。这条船搞完后,2004年底,就叫我去搞航母,这条船报道得很多了,这是很关键性的一次尝试。所以说我这个人机遇好,就是说一个人能当三个大型号的总设计师,让我有了更多的学习、锻炼的机会,这种机会是较少的。
我国第一条航母服役以后国人都很振奋。可以说,我国航母的发展也是几经波折的,最后中央决定利用废弃的前苏联航母“瓦良格”的船体进行续建,建造我国第一艘航母。当时定下来从2004年开始,到2012年交船,这个时间是很紧张的。一位主管国防工业的领导当时说:“这么条船,8年要弄出来,难度很大,我们努力下吧。根据我多年跟船打交道的经验,从科学上讲,它是很困难的。”续建这船的条件确实比较困难的,“瓦良格”拖来时只有一个壳体,我们这边没有设计图纸,没有规范,没有经验。我们也曾想跟原研制方合作,人家拒绝了,想想也对,从经济、政治意义上讲,不合作也是对的,他们设计建造的航母还在服役,不能把自家老底跟我们抖出来啊。后来,我们完全按照新船研制的流程,从方案设计、技术设计、施工设计,一段一段的,走全过程。还有一个问题是船要搞了,什么飞机上去?舰载机是个主要武器,没有飞机的航空母舰就是空的。跟飞机的配合完全是从零起步的。另外,虽说我们有很多造舰船的经验,但造这么大的船跟造驱逐舰还是有很大的差异的。做个比喻吧,造驱逐舰像造一个大楼一样,造航空母舰像设计一个小区,整个配套、运转都不一样,涉及到许多新的设计理念。再有一个问题是,一般舰船设计我们需要军方提出需求——作战需求、基本需求,这一次军方说我们也没用过航母怎么提需求啊?需求牵引的做法在这里是做不到的。于是,我们在论证中做了很多工作,很多需求是根据军地双方共同研究后提出来的。通过供需双方大量地、不断地交流,提出我们国家第一艘航空母舰到底要搞成什么样的。经过8年努力,我们最终将一座“烂尾楼”建成了具有较强作战能力的航空母舰!
通过第一艘航母的研制,我们走过了一个完整的实践过程,取得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培养了一支技术队伍,建立了一套研制程序,制定了一套管理方法,形成了国内配套体系。时至今日,我们可以自信地讲,我国目前已具备了进行自行研制国产航母的能力。
成功之道:兴趣+机遇
我觉得做一件事,要有兴趣,这样做事就做得很有味道。因为每做一件事,就会有好多新的东西出现,需要去学一学,有兴趣就有这样一种精神使自己愿意去学。一个问题解决了,你会觉得高兴,这样就有动力把它继续做下去,坚持把它做好。做事情你要有兴趣,就会做好。如果你觉得很枯燥,很烦,那肯定做不好。所以,我们平时要不断拓展自己的基础知识,要有广泛的兴趣。像我们搞造船,搞工程的,兴趣要浓厚一点,知识面拓展了以后,关键时候就有用了。有人说我善于学习,其实,我就是喜欢去学习,看到有兴趣的就去学。我这个人有好奇心,看见新东西就好奇,就要去问问是什么东西。我心态比较放松,喜欢听听音乐,喜欢古典音乐。交大二年级的时候,我还在铜管乐队吹过一段时间小号呢。
人啊,我觉得三分才能七分机遇,你不要不相信。奇才有的,毕竟少,像霍金、爱因斯坦、钱学森这样的奇才毕竟是少的。大部分都是通才,有才能的人有很多,所以人对自己的评价要恰到其分。机遇好了就行了,换一个位置我做得更好也有可能,但是不要过高估计自己。像我这样能力水平的人从交大读书开始一抓一大把。你如果罗列我的优点呢,像我这样的优点很普遍的,也不是奇才,但是我的际遇比较好。客观上讲,考研究生的时候,老师们的动员起了很大作用。他们动员我考研究生,我不想考啊,他们不动员我肯定不去考了。再有1982年我出国学习考试,也是当时的科长动员的,他说:“小朱啊,你这个条件蛮好,你去考啊。”那时候是第一批出国吧,我当时的出国意愿并不强烈。但是,有人督促我,推我一把,我就去了。人生这两个关键点都走好了,这就是机遇。后来呢,我就是平平稳稳待在研究所,几次要把我调出去搞行政管理,我没去。如果调出去,我的人生又跟现在不一样了。我觉得做技术蛮好,是我原本的样子。
寄语学子:打好基础,拓展知识面
讲到高校培养人,我还是认为本科基础要学好。以前叫“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因为你不可能在学校里把工程应用学得很细,具体工程实践和科研实践都有它的专有特性,又那么广泛,不可能学得很深的。因此,基础还是最本质的,有了基础以后就能触类旁通。另外,学校要培养人的思维能力,有这潜能以后,其他的很容易学起来。把基础做好了,思维能力强健了,就能做到脑子里内存丰富,知识全面,用到时一调“程序”就出来,再一调结果就出来了。所以说,学校还是要加强基础教育,像交大、北大、清华强调基础教育还是很对的,不能急功近利。
听说现在有的船院一年级学生就在考虑毕业后是进民用还是军工企业,我觉得现在不要急着考虑这些,还是应该先把基础学好了,到时候再去考虑,到三年级后再去考虑吧。造船专业还是触类旁通的。现在军工行业里面有一种趋势就是把民用技术军用,电子技术,通信技术等方面特别是这样,这就是现成技术、民用技术怎么转到军事应用上面的问题。因此,军用民用都是通的。现在的口号是发展军转民、军民通用技术,就是希望两方面能通用。所以,低年级学生不要在这方面考虑,技术是相通的。
因为船舶的特点是系统大而多,牵扯的面很广。作为船舶与海洋工程系学生,知识面广一点比较好。你以后真的到船舶设计单位,特别做到技术高层以后,什么专业都要懂一些,这样技术协调工作做起来就比较顺。作为顶层的设计师,协调工作的量非常大,决策能力要求高。再有,我们这个领域里新知识不断地出现,这就也要求我们的知识面要拓得很宽。当然不可能一出来就是那么宽的,像我是学造船的,还偏向流体出身的,你要当这条船的总师,就不光动力要了解,电力也要了解,电子设备也要,武器也要,真是一路上要学好多东西,这就要我们自己一边学一边提高了。
我感谢交大对我的培养,愿意交大船院为我国的船舶和海洋工程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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